“一纸拍卖裁决,背后是200多个工人家庭的生计可能失去。但如果给企业时间和空间,它是能活下来的。"
浙江嘉善一家钢结构企业,自身经营状况良好,却因对外担保诉讼和职业经理人“跑路”,欠下银行近1800万元债务。债权银行将其诉上法庭,法院依法裁定拍卖抵押物还债。执行中,企业以很强的“求生欲”积极争取资产免于被拍卖,获当地法院与债权银行支持,后者为其定制分期还款方案,给予其“喘息”机会。
此案中,企业为何能获得法院与银行支持?法院与银行为何决定突破常规帮助企业?近日,《浙商》记者赴嘉善采访被评为“浙江省首批司法优化营商环境典型案例”的该案件。
裁定拍卖资产
到访嘉善中建钢结构安装有限公司(下称“中建公司”)时,冬季的阳光耀眼,在一座高大的厂房里,一些工人在切割钢材,火花飞溅。
部分同样忙碌的厂房外,堆放的产品却是电缆线一类,而非中建公司的钢材。公司总经理冯惠勤说,公司把部分厂房对外出租,以增加收入。
这是一家从顺风顺水到跌入谷底,又刚刚从绝望中艰难爬出的企业。
中建公司由嘉善商人田仲正于2001年创立,后因经营不善,2010年转手给同样从事钢结构产业的深圳商人陈义武。
陈义武接手后,对中建公司进行了大改造,购入55亩土地,新建2万平方米厂房。同时,经住建部批准,公司获得钢结构施工一级资质,参建了哈萨克斯坦冰球馆、郑州机场、上海宜家、宁波欧尚超市、嘉兴欧尚超市、嘉善图书馆、嘉善博物馆等项目的钢结构工程。公司发展得红红火火,2013年前后,公司产值超过1亿元,员工增至约200人。
陈义武平日工作重心在深圳,有意在嘉善物色合伙人。退出公司后的田仲正、田佳丽父女提出重新回公司,获得同意,田佳丽作为职业经理人出任公司总经理。然而,在此期间,田佳丽瞒着陈义武用公司公章对外担保——后来查明涉及担保约1.5亿元。
2017年,田仲正、田佳丽父女突然“跑路”,嘉善当地“炸锅”。父女二人四处借贷,单笔债务金额高至上千万元,低至数万元。据当地媒体报道,田佳丽向中建公司销售商借款200多万元,甚至向中建公司食堂烧饭阿姨也借了27万余元。
一时间,与田氏父女相关的多起诉讼涌向法院。由于另案诉讼,起诉人采取财产保全措施,中建公司牵涉其中,公司账户被冻结,资产被查封。
而此前,因经营需要,中建公司向嘉善农商银行贷款合计1800万元,并以其自有的土地、房产设定了最高额抵押。2019年6月,嘉善农商银行向嘉善县人民法院申请实现担保物权。嘉善法院裁定准许拍卖、变卖中建公司不动产用于清偿抵押债权。
多方努力达成温情执行
一纸拍卖裁决,背后是200多个工人家庭的生计可能失去。
2020年初,正是新冠肺炎疫情紧张之时,又面临公司倒闭,法院的腾退公告贴到了公司的大门上,中建公司内部一片愁云惨雾。
“每个人都很担心。工人们都是家庭的顶梁柱,他们很多是在嘉善租房居住,如果断了收入,就连房子都租不起了……我们都很绝望。”冯惠勤说。
为了保住公司,陈义武赶到嘉善,向嘉善法院和嘉善农商银行多次提出申请,表明公司经营正常,恳求暂缓拍卖公司资产,容许慢慢还钱,“表现出了很强的求生欲”。
陈义武的积极争取最终也打动了嘉善法院。法院调查发现,中建公司有市值近1亿元的固定资产,且经营正常,属于有再生产能力的企业。
有着20年办案经验的嘉善法院执行局局长陆平华办过数千起案子,深知案件背后的冷暖:“强制执行将使企业进入绝境。疫情下,企业更为艰难,每家企业背后都有很多家庭,我们要给企业生的机会。”
嘉善法院希望获得银行支持,暂缓拍卖。然而,若暂缓拍卖,嘉善农商银行将承受压力。近1800万元的不良贷款,将明显提升该行不良率。
好在,嘉善农商银行亦保有最大的善意。该行合规风险部总经理张炯告诉《浙商》记者,中建公司这笔贷款2017年逾期,正常情况是2018年就该拍卖,但公司实控人陈义武的正直和“求生欲”打动了银行。“我们感觉这位老总是很正直的,虽然贷款逾期了,但不是恶意的,而且他积极地想解决问题,很配合我们、政府和法院的处理。”
此时,恰逢嘉善法院“六稳六保·执行和解监管平台”上线运营。该平台通过法院、律师、有再生产能力的失信企业等多方协作,灵活采取执行措施,准确动态管控被执行人财产,放缓、分批、逐步执行,确保当事人合法权益不受侵犯,使失信企业实现自救双赢。
在征询中建公司的意见后,嘉善法院将该案件纳入了该平台,利用平台背后的大数据支持,对该公司涉案情况、股东情况、限高失信情况、拥有的知识产权情况、企业发展前景等方面进行了全面测评,形成完整的《企业增值信用报告》,并将报告提供给嘉善农商银行。审读报告后,嘉善农商银行决定再帮一把。
2020年9月18日,嘉善农商银行与中建公司在嘉善法院执行接待大厅签订执行和解协议,约定中建公司2020年9月18日将欠息240余万元付清,从当年9月开始,每月支付当月利息;从当年9月起每月归还本金5万元,剩余全部款项至中建公司涉田佳丽案审理终结后一年之内全部付清。“这是银行对我们非常大的宽限。”陈义武告诉《浙商》记者。
目前,中建公司已履行还款合计300余万元,并实时上传付款凭证至“六稳六保·执行和解监管平台”,方便法院和债权人监督管理。
“企业老总(陈义武)一直很配合,商定的还款方式,他每次都准时还款。所以他本质是守信的,是特殊原因导致无法偿还贷款。”张炯告诉《浙商》记者,“给它(中建公司)时间和空间,它是能活下来的。”
张炯介绍,为助力地方经济发展,除了中建公司,嘉善农商银行还与多家企业调解执行,其中,有盘活可能性的企业4户,金额5000余万元。
探索司法执行新可能
陈义武对嘉善法院和嘉善农商银行抱有最诚挚的感激。他告诉《浙商》记者,中建公司能活下来,直接得益于中央政策与嘉善方面对政策的落实。
“我们公司现在仍然活着,要归功中央‘六稳六保’政策和嘉善法院及嘉善农商银行对这一政策的落实。没有中央的好政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陈义武说。他认为,在他布局产业的深圳和浙江,是全国营商环境最优的地方。
陈义武表示,嘉善法院与嘉善农商银行的执行和解,尝试了对经营正常企业司法执行新的可能性。“过去一执行,这家企业就没了。一家企业没了会引起一连串的后果,但如果企业还在,银行从经济上没有损失,社会的就业、纳税也都还在,所以是多赢的好事。”
正是为了保护地方经济,嘉善法院执行部门更注重为被执行人寻求最优解决方案。陆平华说:“法院办案是有司法温暖的。一方面,应当多方听取当事人意见,考虑得更周到全面;另一方面,办案要服务当地社会经济,不能竭泽而渔,而要放水养鱼,如此才能优化营商环境,保护本地经济高质量发展。”
张炯建议,当前社会的失信惩戒做得很好,但对守信者的激励应该加强。“对特别守信、信用记录很好的企业家,建议政府可以从水电费、税收、土地供应等多方面进行奖励,以激励社会进一步形成守信氛围。”
“未来,我们会按照调解协议按时偿还贷款。同时,也希望公司所涉田氏父女相关案件能尽早解决,让公司早日恢复正常经营。”陈义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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